◎中國家具自古是舒適讓位于尊嚴,但廣式家具通過變革吸納了洋式家具的人情味

　　◎光緒皇帝成婚前夕,廣東名匠梁埠被特地召入宮中,為光緒定制了大婚用的龍床

　　◎今天,在四代相傳的廣式家具制作世家———楊蝦的作坊里,已經(jīng)找不到本地工匠

　　“瞧見沒有,這就是‘廣式兒’的!看這材料,頂好,全是‘材料核兒’!”半世紀前京城家具老師傅的吆喝聲,至今仍在張德祥耳畔回響。這句胎記一樣的叫喊伴隨著他對廣式家具的癡迷,從未消退———那是剛解放的京城,年幼的張德祥在“魯班會館”里學藝,只要誰家的作坊收到一件廣式家具,就值得用大的嗓門吆喝幾聲。

　　如今的張德祥,已是中國古典家具研究會的發(fā)起人、北京赫赫有名的古典家具收藏家。從未在廣東長期生活過的張德祥,自稱是廣式家具的舊相識,他說:“晚清以后的京城像走馬燈一樣變換著主角,金玉細軟帶走了,帶不走的桌椅床柜從王府人家中散落出來,流入京城的古家具一條街,那時起,我便跟廣式家具成了故交?！?br />
　　半生癡迷中國古典家具的張德祥,腦海里的廣式家具身世為不凡。它是中西方文化和審美碰撞下的產(chǎn)物,在繼承中國數(shù)千年家具工藝傳統(tǒng)的基礎上,廣式家具融合西方巴洛克和洛可可風格,較早實現(xiàn)了“中西合璧”?；蛟S,廣式家具的成功堪稱對西方審美的一次早、普遍的接納,遠遠早于后來中國人對西裝和西餐的全盤接受。

　　在中西審美的對抗中,中西合璧的廣式家具青出于藍而勝于藍。廣州綺年華中西古董藝術品行的潘凝告訴我,清代乾隆以后,法國皇帝曾經(jīng)向清廷贈送過西式家具,清帝也向西方采購過一定數(shù)量的西式家具,西洋家具進口風一直持續(xù)到戰(zhàn)爭。但廣式家具的老藝人們發(fā)揚了老廣“敢為天下先”的精神,率先將洋式家具的一些優(yōu)點引入廣式家具,憑借主動贏得了這場不見炮火的爭奪。張德祥也回憶說,辛亥革命之后,大量洋式家具涌入京津,但京城的達官貴人認為,洋式家具無論檔次還是價格都比不上廣式家具。

　　收藏家馬未都說,中國家具自古是舒適讓位于尊嚴,古代家具工匠要嚴格遵循封建禮法的約束從事設計?！墩撜Z》中“席不正,不坐”的訓誡成為中國古代家具建造的法則,筆直的座背、木椅腳下?lián)跬鹊臋M板在人們疲倦的時候仍提醒著要“正襟危坐”。但今天當你看到廣式家具時,卻絲毫感受不到威嚴和生疏———廣式家具幾前就通過變革吸納了洋式家具的人情味。

　　洋務運動后,在西方文化的影響之下,中國人對人本主義的關注,潛移默化地投射到廣式家具的設計上:清代以前的桌臺桌沿都有攔水線,很硌手,廣式家具吸收歐式家具的優(yōu)點讓桌沿有緩緩的坡度；廣式家具特設計的“角椅”改變了古代坐椅方方直直的取材,扶手彎曲,合乎人體結(jié)構；為了適應南方漫長的炎夏,廣式家具又從云南運來大理石,性地鑲嵌在背板上……

　　楊蝦是目前廣式家具生產(chǎn)中四代相傳的傳人,他在陵園西路的店鋪“名匠居”自2000年以后一直生意興隆?！吧詈昧?有錢了,不光是中老年人,許多年輕人都開始把舊的皮沙發(fā)換掉,買回紅木家具?！比缤绊б獾摹⑷涡缘闹v究”是西關大屋的神髓所在,紅木家具內(nèi)斂含蓄的特點,吻合著廣東人難以割舍的氣質(zhì)和風格。

　　然而,廣式家具的不衰絕不是一種“舶來品”的勝利,它體現(xiàn)了一來廣東工匠精到的改良智慧,堪稱“洋為中用”在中國人日常生活里的早實踐。其實早在清中期,廣式家具出現(xiàn)之后,就逐漸成為清式家具的代表,而以蘇式家具為代表的明式家具則成了昨日黃花,中國古代家具的后輝煌落到了廣式家具身上。

　　先是審美的改良。蘇式家具黃黝色的花梨木,柔婉圓潤,在清中期以后已無法再滿足大清國子民的精神訴求,廣式家具紅得發(fā)紫的顏色暗合了帝國子民后一絲揚眉吐氣的心理,成為清代家具的典型代表。清中期,封建王朝后一次盛世呼之欲出,廣式家具的豪氣闊綽、繁復等特性,恰恰契合了“馬背上民族”的心理———昭彰權力、炫耀富有。據(jù)清代檔案記載,雍正年間就有羅元、林斌、賀五、梁義、林志通等多位廣東硬木家具名匠奉召進京供職。光緒皇帝成婚前夕,廣東名匠梁埠被特地召入宮中,為光緒定制了大婚用的龍床。一時間,廣州工匠在京城的身價和受寵程度大大蓋過了蘇州工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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